第 305 章 第 305 章_我力能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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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5 章 第 3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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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祭海神的日子总是雨水不停,出门时还是晴天白云,到马车落地,雨丝已经斜斜打湿了车帘。

  懂礼的主家是会为客人备好雨伞的,公孙家管事从支窗下抽出把黑亮亮的大油伞,将唐姑娘与自家少爷的情敌送到了一把伞下,望着这对才子佳人撑伞走远了,还不忘踮起脚叮咛两句。

  “公子,小姐,快走两步雨要下大了”

  “公子你往伞中间挪挪,肩膀都叫雨打湿了”

  隔着朦朦烟雨,管事的看见唐姑娘偏头瞧了瞧,扯住公子的袖肘往伞下拽了拽,近到手臂抵着手臂。这下,两人都叫油伞妥善地遮住了。

  管事的安了心。

  叁鹰就着雨往嘴里扔锅巴,一口一个嘎巴脆。心想怪不得建朝以来没一个武将能封侯拜相,全家脑子长一根弦上了。

  这点小雨,少爷们是不打伞的,嫌娘气,催着家中姊妹们早早进了阁中。

  公孙自己等在阁外,他那群发小儿个个是看热闹的性子,于是蓬莱阁前聚了一大帮人,赫然是贵客临门的排面。

  “哈,瞧我说什么来着二哥果然如约带着茶花儿来了,这群长舌鬼”公孙景逸把成鹊、瑞方几个挨个指了指,“个个说二哥你看我不上,肯定会找个托词避开今儿的宴。”

  几个少爷拿扇子掩着面,各个直嘬牙花子。

  这蠢驴嘴上没门,连他们一块卖了

  晏少昰把几人神色收进眼,唇角往上撩了一撩,就算是个笑了“公孙少爷盛情相邀,我怎会不识抬举”

  他今日穿了身深松绿的袍,除了头上一顶小冠是玉的,浑身再瞧不着什么物件与“贵气”俩字沾边。

  可人站在这儿,总有种让他们这些二世祖们不敢正眼去瞧的气势,好像一看见他,就得立刻检省检省自己,正正冠帽,掸掸袍角,蹭蹭鞋帮子,生怕自个儿半前晌从风流窝出来时带出来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

  检省完了,一群少爷搭拳拱手,客客气气唤了声“唐兄”。

  晏少昰颔首“嗯,进罢。”

  他迈开长腿,领头进了蓬莱阁。

  瑞方、成鹊、盛公子都惊奇地对视了一眼,好嘛,这位反客为主倒是利索。

  公孙景逸心大,高高兴兴跟上去,茶花儿和她二哥两人中间的缝正好能挤下一个他。公孙头扭向左边问“茶花儿昨儿睡得好不好”

  头扭右边问“二哥泡汤泉了嘛”

  他两头说话,乐此不疲,待到进了院,朝北边金辉灿灿的群楼一展臂。

  “此乃天下第四楼、海上仙山蓬莱阁是也。”

  阁前早早有小吏等着,年纪比在场谁都大,背躬得比谁都低,连忙招呼着更衣奉茶,笑吟吟鼓手击了几下掌。

  丝竹乐自四面楼阁上响起,满院香风随着雨丝沾上衣。

  “少爷小姐们来得迟啦,要是四月来,站在阁顶往下看,那是满城的花团锦簇啊。”

  那小吏长一条巧舌,一路话不落“咱这蓬莱阁可大有来头,戏文里说的八仙过海就在此地。”

  “那日,蓬莱仙邀八仙来赏牡丹,八仙乐淘淘地喝醉了酒,坐那儿唠听说神山景色好,咱们渡海去瞧瞧好好好吕洞宾发话啦坐船多没趣,咱们神仙渡海该用法宝才是。”

  “于是各自祭出了法宝,汉钟离用芭蕉扇,荷仙姑踩大荷花神仙法宝那是什么东西八样一齐齐斗法,搅得是满海不得安宁啊。海里头的龙王爷搂着媳妇睡得正香,轰隆轰隆被震下了床,气得头上顶火、鼻子冒烟,招呼几千虾兵蟹将上了海面。”

  “呔,一群小地仙,敢在我头上动土龙王发怒,指挥虾兵蟹将捆了他们,八仙也不是好惹的呀,就这样打得昏天黑地,打了足足九天,动静太大了,惊动了南海观音”

  小吏单手立掌,另一手捻着兰花指扮了个观音相。

  “观音喝骂一通你们都是神仙,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啊连训带劝,才喝停了这场争斗。可龙王气不过啊,龙宫被闹得乌烟瘴气,一扭头,嘿,八仙还向天上参了他一本,又挨了上官一顿呲儿。打那以后,龙王爷就跟八仙结了怨,对虾兵蟹将们讲这七男一女,此后不许从咱们东海过”

  “少爷小姐们不知道啊,这虾和螃蟹都是睁眼瞎,哪能认得清哪个是何仙姑,哪个是吕洞宾老王爷发话了,又不敢不从,怎么着呢便认准一条,凡是七男一女,都不能让他们渡得海去。”

  “是以船家讲究七男一女不坐船,坐船十有八九是要翻。”

  “咱这边有个故事,说一家兄弟六人带着大嫂一块出海,六男一女不是该没事儿嘛,谁料船噗通翻了个底儿朝天,一家人游上岸一合计嘿,大嫂,你一连生了仨便宜闺女,可肚子里这胎必定是个儿子啊龙王给你定喽”

  众人哈哈大笑。

  景点串神话,神话串土俗,唐荼荼被俗了个外焦里嫩,意思意思呵呵了两声。

  晏少昰也没从这故事里听出趣儿,倒是把唐荼荼怪腔怪调的笑收进了耳,好像知她心意一般,隔着公孙与她对上视线。

  “乡俗如此,穷人家重儿不重女,大富人家生儿生女都一样,少有作践女儿的。”

  公孙生了颗七窍玲珑心,骤见二哥这样子斜眼看过来,他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恰恰好地转到了地方。

  平白说起了重儿轻女的话头,这是什么二哥这是在敲打他

  于是公孙立刻接上话。

  “二哥说的是我家甭管嫡庶,姑娘都比小子还受疼。家谱族谱上都是媳妇列右、儿郎列左,为嘛因为右首为尊,老祖宗说了,好妇才能兴门户,家里爷们犯浑,媳妇就是操起棍子打,老一辈也绝不吭声。”

  “重儿轻女呵,劣俗我家里的姑娘们嫁了人也不除宗,只要有出息,不分儿子闺女孙子外孙,一样样地续宗祧。”

  他字字凿实,字字透着天津第一大门阀的浑厚底气。

  旁边几个发小个个听得汗颜,单“孙子外孙都能续宗祧”这条,就能把多少高门大户比下去。因为人家公孙一门有底气,视所有外婿为赘婿,小儿女们过得好了就过,过不好了啪嚓一个和离,外孙接回家当亲孙儿。

  晏少昰总算正眼瞧过来,赞了句“好家风。”

  就这么三个字的夸奖,二殿下几乎吝啬把话补全了说,可就这么三个字,还是把公孙高兴坏了,扭头冲着茶花儿又挑眉头又咧嘴笑。

  看,咱哥都夸我家风好了

  唐荼荼没明白他挤眉弄眼个什么劲,也回了个颇为赞赏的笑。

  蓬莱阁不是一座楼,是一片楼,主殿、祠堂、阁楼、亭坊排布有致。其中观海阁修得最好,巍峨矗立在海边,登得越高,明廊视野越辽阔,朝北望潮天一色,向东可以纵览码头。

  今日初三,明儿就是凤凰山正祭了,四方来拜神的客人都已经进了城,大船小船泊满半片海,全忙着把祭品转运到凤凰山娘娘庙,庙岛庙岛,庙在北边的小岛上。

  南来北往的陆商都会凑来,大商人多,行脚商更多,码头上支开的摊浩浩荡荡望不到头。

  站在高处往下望,什么都能瞧清楚,码头上以石灰粉画着线,一个个摊位按着线排成行,南青北白,景德镇的郎窑红,京城的酥糖与果脯,大同的铜器,太源井的晒醋天下能见到的商品都汇聚在码头上。

  也有洋人学着支摊,奈何飘洋跨海驼过来的好东西都贡上去了,只剩下点零碎,摊位前凄凄零零的。偶有客人装模作样走过去,走到近处,伸出根指头戳戳洋人的皮肤,又出溜跑走,在同伴的围涌里喊出一声。

  “这白皮妖怪是热的”

  满街哈哈大笑。

  “白皮妖怪”也不知听懂没有,愣头愣脑跟着笑。

  他们不是怪物那些趿着烂草鞋、破渔网裹身、支棱着杵在码头繁华里的人,才是百姓远远看见就要遮鼻子、翻白眼的怪物。

  是那些疍户。

  码头上不查户牒,摆摊不收钱,也不必缴税,水城外这片隅之地能容得下疍户摆摊做生意,一张油皮布展开,席地坐下就能卖。

  唐荼荼站阁顶上也能看到那些货品,花花绿绿的,是从天津背来的皮影、年画、泥人,一摊五彩斑斓的零碎,实在凑不满一张油布席的,苇编篮子、苇编筐也往上凑。

  疍户没钱,淘换不着什么好东西,这些在天津是烂大街的小玩意,到了山东,百姓家小孩图稀罕,也会买个一两样。

  人穷到根子里,是没有叫卖的底气的,摊位寒酸,卖的东西价贱,有客人走近来看时也不敢坦荡说“俺这东西多好,当得起这个价”。疍户只会揣着手,嗫嚅一个价钱,做成了买卖,要赶紧双手去捧钱。

  弯着腰,驼着背,好似从客人手里接过了几个铜板的恩赏。

  看摊的要么是些半大孩子,十二三岁模样,过早地催出一身悲苦相;要么是老头老太太,但凡有把力气的都在码头上搬福箱就是有钱人家供给天后娘娘的供品,搬上船,好送去凤凰山。

  福箱一般不重,里头瓜果喜菜、丝绸绫罗什么都有,沿海多的是靠海发家的豪奢大户,直接供金银元宝的也不少,装箱里放进神堂,连娘娘带文武十四战将一块供,财神、土地公、关公各个皆有,哪个神也不得罪。

  越是供得多的越风光,要把福箱大敞着盖,要金银元宝闪花两岸百姓的眼,再抬过桥、绕着码头大摇大摆走一圈。

  随行的草台班子敲锣打鼓、甩着戏袖唱

  “杏吕文家供山绸八匹,斋果八台。”

  “香河冯老爷供银三百两,洒福钱半里地,祈愿老母速速病除。”

  然后漫天的钱币雨一样洒下来,铜币、银锞子、指头大的圆珍珠。

  蓬莱的百姓对这习俗通熟,知道早早地准备箩筐、捧高了筐去接福钱,却比不上疍户刁蛮。

  疍家佬儿连推带搡地抢钱,也不管站得边儿的看客会不会被挤下桥。等惹起众怒,大家喷沫骂他的时候,疍家的娃娃偷偷把手伸进别人筐里,去偷那些接福者筐里的银锞子和珍珠。

  也有山东本地的商人没有船,要雇疍船运福箱去庙岛,两头结市契,签字画押摁手印。

  疍户哪里会写自己的名字一帮商会的知事闻言,笑得嘴唇能翻到牙龈根去。

  观海阁视野开阔,往下望这么一眼,世道人情、民生百态全能装进眼里。

  唐荼荼看得不那么痛快,她每往乡间地头走一圈,回了家都能闷很久,索性挪开眼不再看。

  “和光,你家供了多少钱”

  和光想了想“小门小户的人家,叔伯妯娌几房还会商量商量各家供多少。我家嘛,就没个准数了,我太爷爷、几个爷爷,还有隔房的叔伯什么的大多是海官有的监造海船,每天起床上值、回家睡觉,干的营生不危险,少供点儿意思意思就行。”

  “像我三爷爷,修河堤的,去年有阴阳生掐算说黄河鬼哭,八月必有大汛,会叫千里河坝决口,把我三爷爷吓得,三个月瘦了二十来斤,脸都瘦出框架了。”

  “我那几个伯伯、十来个堂哥就差日夜住在塘马营了,忙着加固堤坝,警惕汛情。从六月一直守到九月,别说大汛了,连雨都没下几丝,仔细一琢磨,什么黄河鬼哭那是河上的分渠短了水,风从中间吹过去,呜呜呜呜呜。”

  “给我三爷爷气的,差点提刀剁了那阴阳生,安了个重罪扔大牢里了因为去年娘娘会,他家一气儿供出去三万两,祈求娘娘消灾解祸,把全家一年的花用都供出去了。”

  和光这丫头,不傻,但总是一根筋的坦诚。唐荼荼听完,心里涌出“和光是真真儿不拿我当外人,这样私密事都与我说”的感动。

  然后掐着指头一算一宅子人,一年花用三万两

  她爹养活衙门百来口,每天有菜有肉好伙食、包吃包住加补贴,连上吏员工资、衙役出差、房舍修缮一大串,一年都他丫花不出三千两去。

  一个修坝的一个修坝的

  唐荼荼都想扯张纸,就地写贪污举报信了。

  这嗑唠得堵心,她自己梗了会儿,端起望远镜看海。

  一批一批的船向庙岛启航,潮水奔涌着,把官与民、贫与富通通变成海中一粟。,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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