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青媚狐(八-九)_我有美颜盛世[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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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青媚狐(八-九)

  曾经世外仙境一般的桃源,如今已是满目狼藉。

  阿嫣是在夜里回来的,到了桃源的入口,回首望去——穿过中间交战的无人之境,便是仙冥界的阵地。

  仙冥界,神界以下一等一的势力,一度曾是众仙之首。

  天狐族怎会去偷他们的东西,舅舅也不管管……疯了么。

  可查看了几个天狐族大将的伤势,进到华容寝宫后,阿嫣才是真的惊了心。

  他们的伤都在紧要的位置,却不致命,养足几年就好,问题在于动手的人的招数、武器,伤口的情况,刻意饶过一命的手法……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

  难怪,当年师兄说,那人出身显赫,所穿所用皆是宝物。

  仙冥界的太子,自然是家世极好的。

  真是宿命的冤家。

  华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伤口在胸膛左侧,离心口很近。

  深夜,他醒过来,看见灯火下,静静坐在床畔的人,一怔,刚一开口,便咳嗽起来:“咳咳咳……你回来作甚?”

  阿嫣替他掖了掖被子:“在妖狐一族的山头,听到他们幸灾乐祸的谈话,说天狐族和仙冥界打起来了,这次怕是要被上仙灭族,拍了人家那么多年的马屁,到最后还不是落个惨淡下场。”

  华容淡淡一笑,又咳嗽几声,才道:“见过义父和玉娘了吗?”

  阿嫣摇头:“没。”

  一阵沉默。

  红烛燃尽,烛火闪了闪,灭了。

  阿嫣起身,又点亮一盏,回来坐下:“你们偷了人家什么东西?”

  华容转过脸,唇角的弧度,说不清是讽刺或是苦涩:“义父说没偷。”

  阿嫣问:“我不管舅舅怎么说,我只问你……到底偷了没有?”

  华容静默良久,轻叹一声:“义父指天发誓,以性命担保,他绝对没有派人去偷仙冥界的宝物。身为人子,我不能——”他皱了皱眉,容色更为惨淡,不再往下说。

  阿嫣苦笑:“那就是真的偷了。说罢,是什么东西?”

  华容看了她一眼:“我可什么都没说……咳咳。”

  阿嫣只问:“仙冥界的宝物,是什么?”

  华容眉宇皱的更紧,手按在胸口,缓缓道:“锁魂珠。”

  阿嫣一愣:“这东西不是用来保存先祖残魂的吗?对舅舅有何用处?”

  华容神情肃穆,低声道:“不,平常的锁魂珠的确如此,但是仙冥界的圣物锁魂珠,里面留有仙冥界历代界主的残魂和灵力,是他们帝君用来修行的宝物,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因此仙冥界王室一脉的寿命,远超出其他上仙,接近上神。”

  阿嫣的手有点冷,寒意从指尖渗透进肌肤。

  她想起舅舅头上的几根白发,逐渐苍老的眉眼。

  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这八个字的吸引力,有时更胜于江山社稷。

  凡间有帝王倾尽国库之力炼丹续命,仙界有大能者为了续命法宝自相残杀,神界有上神为了逃脱天劫煞费苦心。

  到头来,也就那两个字,活着。

  ——谁都想活下去,谁都怕死。

  阿嫣叹了口气,数千年来,第一次感到疲惫……这一切,都令人厌倦。

  良久,她开口,问:“小蝶伤的重吗?怎么回事?”

  华容拧眉:“当时我在同敌方主将周旋,无心顾及其它,她化妆成狐族兵将偷偷跑到战场上,见我落了下风,便想来帮我……”停了一会,他看着女子艳绝尘寰的脸,又看向她手腕上一串菩提子佛珠,语气陡然转冷:“放心,她伤的不重,她偷袭仙冥界的太子煜,对方本已对她出招,后来又及时收手了,现在只是受惊过度,在床上躺两天,休养好了就没事。”

  阿嫣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小蝶和她长的有七分像。

  战场上人多,那笨和尚不是见了女子会怜香惜玉的人,怕是混战之中认错了人,因此才没下重手。

  华容低低咳了几声,心里微微的疼,按在伤口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加了几分力,他被这痛觉惊醒,这才平静下来,淡声道:“太子煜用的是降魔杖,招式之一是西天不外传的佛门法印……你认识吗?”

  阿嫣又点头,平静道:“认识,打不过。”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更觉无尽的烦闷和厌倦,叹息道:“打不过啊……”安静了一会,忽然喃喃道:“也不是……他现在没有了不败金身护体,非要交手,未必真的会输。”

  华容轻哼:“你真舍得跟他打?”

  阿嫣瞥他一眼,凉凉道:“……都半死不活的躺病床上了,还有心思酸,你这几年醋喝太多了吧?”

  华容笑了笑,对她道:“手拿来。”

  阿嫣伸手。

  华容用力握住,拉起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似是满足了,微笑着低眸,沉默片刻,倏地开口:“走。”

  阿嫣皱眉:“什么?”

  华容的声音又低又急:“你去了西天,入了佛门,不再是天狐族的人,桃源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走!”

  阿嫣松开他的手,站起来:“我娘和小蝶还在——”

  华容咬了咬牙,硬撑着坐了起来,手按住伤口,咳出一口血,压低声音道:“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众神之巅必然会追查事情的因果,理亏的是我们……你回来又能怎样?你想上战场,跟你西天的师兄交手?西天还能容下你么?快走……咳,你听我的,太子煜伤人却不杀人,桃源不至于灭族。”

  话音刚落,外边便响起了脚步声。

  阿嫣看了看神色微变的男子,对他摇摇头,向外走去。

  一名眼熟的彩衣侍女站在门口,恭恭敬敬道:“阿嫣姑娘,大长老在宫中等候多时,还请姑娘过去一趟。”

  阿嫣颔首:“带路。”

  大长老一人独坐殿中,比起上一回,他的形容更为苍老,更为憔悴。

  阿嫣见了他,想起当年刚到桃源,母亲冷着她,族里的人冷眼待她,只有舅舅和华容始终护着她,心中不忍,唤了声:“舅舅。”左右环视,又问:“老狐王呢?”

  大长老叹气:“狐王已经到众神之巅,向天帝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可那仙冥界帝君和太子煜实在可恨,不肯罢休,非要将我桃源子民屠戮殆尽!”

  阿嫣犹豫了会儿,开口:“锁魂珠是人家的东西……还回去罢。”

  大长老瞪大了眼睛,蓦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她:“竟连你也不信我?阿嫣,在你的眼里,舅舅是会贪图仙冥界宝物的人吗?我养你长大,待你如亲女,而如今……你也怀疑我盗了锁魂珠?”

  阿嫣的手在袖子里握紧:“我不管是谁盗的,你也好,狐王也好,这不重要。只要把锁魂珠还回去,了结这桩事情就够了!”

  大长老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心灰意冷:“罢了,你信不信都随你。阿嫣,你长大了,羽翼已经丰满,有你自己的主见,舅舅管不了你……你想眼睁睁看着桃源变成一片灰烬,眼看着我和华容战死,也都由着你。”

  阿嫣转过身,不作答。

  大长老走到殿门前,指着外面,苦笑道:“你回来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到吗?多少人为桃源流血受伤,多少人性命垂危!而你在哪里?你在西天……佛祖教你的仁慈心肠,就是对自己族人的生死存亡视之不见,冷眼旁观?”

  阿嫣依旧不说话,只捏紧了双手,难受的厉害。

  大长老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终于又是一声叹息,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轻轻道:“阿嫣,舅舅待你不薄。”

  阿嫣浑身一震,时间在此刻静止。

  半晌,她抬头,淡淡道:“我知道了。”

  人活在世上,总要还债的。

  次日一早,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

  这样的天气,对阿嫣来说,分外应景。

  她穿上黑色的铠甲,束起长发,位列狐族众将之首,开战前,首先捏碎了手上戴着的七百年菩提子佛珠。

  那是济宗一派的师门信物,佛珠碎裂,如自愿叛出师门。

  然后,她单膝跪下,向着西方三叩首。

  就这样吧。

  阿嫣想,她是不能用老和尚教的法术杀人的,可当初所学的狐族术法浅薄,战场上狐媚子妖法没用,读心术之类更是无用武之地,想要破釜沉舟、赢回一局……只能重操旧业,用炼容心法。

  都是命。

  她突然明白舅舅的用意了。

  如果她那时没去西天,呆在族里,安分的练下去,突破炼容心法第八重以上……别说是太子煜,就算仙冥界帝君亲临,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众神之巅的帝宫不多加干预,她甚至可以正大光明的带兵攻进仙冥界,抢夺锁魂珠。

  众神之巅忙着和魔界开战,多半不会搭理下界的小打小闹。

  有了锁魂珠,舅舅至少可以多活数万年。

  心里越来越冷。

  炼容心法只能由族中女子修炼。

  心法第一章记载,越是貌美的女子,修炼起来越容易,容貌绝色者,事半功倍。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局。

  可是,没有回头的路了。

  敌军将领看见陌生的女将,纷纷感到奇怪,互相询问她的来历,唯有银甲黑发的太子煜,倏地变了脸色——算不上震惊,更像一种‘果真如此’的无奈与苦涩。

  明慈早知道她是狐狸精,只是不知是哪座山头的,见她的作风,总以为更像妖狐族的野狐狸。

  那天看见小蝶,他猜到了七分,不想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东海伏恶龙,西荒诛妖王。

  七百年并肩除魔卫道的情谊。

  最终,免不了各自为营,同门相残的结局。

  “喂,那什么太子。”阿嫣叫他,举起手中长剑,乌云压城,倾盆大雨下,那长剑依然映出冰冷的寒光:“开刃见血——我不会留情,你也别手软。”

  明慈没出声,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雷电。

  大战开始。

  阿嫣抱着大开杀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心上的战场,然而事与愿违,将近全部的时间都和明慈缠斗在一起,在济宗门下待过的弟子都知道,大师兄最是难对付,因为他特别抗打……就算没有金身护体,他还是抗打。

  尤其在他招招重在防守,几乎不进攻的情况下,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阿嫣以前师门武试就最讨厌遇上他,现在更讨厌,周围打的如火如荼,而这边打了一个时辰,毫无进展,她心烦了,骂他:“秃驴,你是乌龟吗?整天不是护头就是护尾,你那么畏畏缩缩的,怎么不护裆呢!我要动真格的了,你的金身已经没了,不想死的话,趁早拿出真本事!”

  明慈看着她,无奈地叹气:“你……不用告诉我的。”他又抬起头,看了眼乌云密集的方向,神色有点古怪,仿佛在等待什么,目光转了回来,望着阿嫣,淡淡道:“好,这次只攻不守,一招定胜负。”

  阿嫣见他语气认真,双手结印,一看就是杀招,便不敢懈怠,运转起炼容心法第六重,冰冷的雨打在脸上,缓解了灼热的痛。

  电闪雷鸣,风起云涌。

  明慈周身金光大盛。

  阿嫣眼底涌起猩红的妖光,自眼底扩散开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晕中。

  忽然,双方同时发难,赤红的光和金光冲撞在一起,互不相让,半空中一声炸裂巨响,地动山摇。

  仙冥界和天狐族的将士都停下手,怔怔地看向半空。

  在那里,巨震后的尘埃和烟雾蒙住视线,只能看见红光依然耀眼,金光却已经淡去。

  仙冥界众将的心寒了一半。

  尘烟深处,阿嫣死死瞪着对面的银甲将军……穿的人模人样,可他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带发修行的假和尚,长了头发的假正经秃驴。

  此时,他容色惨白,唇角慢慢沁出血丝,顺着下颌一滴滴落下,胸口已被鲜血染红,一柄长剑贯穿胸背。

  可他的神情却很平静,喃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阿嫣的手在发抖,脑中混乱一片,不敢拔剑,只是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回过神后,便是大惊大怒:“去你的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亲口说的只攻不守……你这么生生挨一剑,图什么?!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手下留情?我是妖!你他娘的忘了吗?第一次见面,你就说我放浪形骸……我一直是妖怪,战场上刀剑无情,你都打了这么久的仗了,现在犯什么慈悲为怀的毛病?!”

  明慈低头,轻叹了声,见她的手颤抖不止,便自己抬起手,将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剑,从胸口一点点抽了出去。

  血溅三尺。

  剑掉了下去,不知落在何处。

  半空中垂直落下,连一声响都听不见。

  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过去,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嗓音沙哑:“师妹,东海之后,这是第一次……你对我说这么多话。”

  阿嫣往后退了一步。

  面对海中恶龙,面对西荒妖王,她都没退过半步,此时此刻,面对唇染血色,银色战甲大半浸透鲜血的师兄,她却想退后了。

  明慈神情柔和,伸出手,缓缓地、吃力地解下她束发的红绳,青丝垂落,他轻轻弄乱了她的长发,用几缕遮住她遍布狰狞血痕的脸颊。

  终于,他又笑了一下,柔声道:“……看不见了。”

  他记得清楚,当年从东海回去,她装了足有数月的披发女鬼,只是为了不让人看见毁掉的容貌。

  阿嫣又退了一步。

  明慈捂住伤口,眉宇轻拧,低声道:“我父皇正在病中,弟弟年纪尚小,我去后,仙冥界会暂时退兵,百年内,不会再动干戈,可你的邪功,不能再练下去,切记——”

  阿嫣摇头,声音发颤:“你……去后?你去哪里?不会……他们说了,你是西天这一辈的佼佼者,造诣极高,一剑而已,又没直接捅你心脏,回去养几个月就好了,你怎么说话的——”

  明慈微微一笑,再次抬头望天,突然皱了皱眉,道:“师妹,走罢。”

  阿嫣动也不动。

  天空中雷声渐响。

  明慈神色骤变,倏地挥动金色的降魔杖,逼开她,厉声道:“走!”

  大雨冲散了半空中的烟尘。

  于是,两边的人都看见,太子煜银甲染血,纯白的披风猎猎作响,黑发在风中扬起,他用降魔杖逼开那位狐族女将,后者刚刚退到几米远,当空一道雷电劈下,正中太子煜,瞬间撕裂神、仙、人三界的壁垒,将他打落凡尘。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是……天劫。

  阿嫣看着那人消失,脑中有片刻的空白,醒过来之后,刚才发生的一切,一幕幕,一帧帧,所有的细枝末节,在眼前飞速掠过。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抬头看向云层深处。

  他说话的语气,比起劝诫,更像交代后事。

  他……他早知自己的天劫将至,他早就知道!

  为了她命里的死劫,他求素澜公主的祈天台祝祷,他挖空心思,试尽一切方法,替她消解命中劫数,他劝她去西荒避世,就算被她屡次拒绝,也不肯放弃,日夜念叨,百折不挠,直到她受不了了,自己卷铺盖走人。

  而自始至终,他的天劫将至,他知道,却一字未提。

  九天神雷降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居然是帮她把头发弄乱,遮住脸上的血痕,说的最后几句话,是劝她别再修炼邪功。

  这个傻子。

  太子煜渡劫而去,仙冥界退兵了。

  天狐族上下军心大振,欢欣鼓舞。

  阿嫣没等到老狐王从神界回来,只在确定华容的伤势无碍后,便离开了桃源,临走前,顺手盗走了一件东西。

  本想带母亲和小蝶走,但小蝶还在卧床养病,暂时无法远行。

  阿嫣只身下山。

  她想,这辈子,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西天去不得,桃源也不能回,妖狐族更是一言难尽。

  阿嫣去了人间,寻了一处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山头,占地为王,一边慢慢地搜刮灵器法宝,想方设法恢复容貌,一边当起了快活赛神仙的山大王,凭借大能者的实力和易容出的盛世美颜,收了一队小弟,给自己端茶递水。

  有一天,闲的无聊,躲在树上眯着眼小憩,突然听见远处有车马声。

  “我说……车里这小白脸长的还行,细皮嫩肉的,可他是个全身不能动弹的残废,你带他回去献给大王,有什么用处?”

  “不是大王,是大王的女儿。”

  “大小姐?”

  “对……两天前,我在我家那条小河边找到他,当时他趴在河滩上,奄奄一息,快死了,我一见他,想到大王正在招婿,便打定了主意——”

  “他这样的,当上门女婿都不够格,只能当个压寨夫郎吧。”

  “管他呢,没准小姐看上了呢?”

  “可他残废,全身瘫着不能动啊!”

  “那有什么?小姐能动啊!”

  “……你也太重口味了。”

  原来是隔壁山头的人。

  阿嫣正没劲的很,听见他们的话,来了兴致,拦住马车,几鞭子赶跑隔壁山头王麻子手下的喽啰,笑吟吟地走近,喊出了山贼通用的口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胭脂水粉——罢了,你都浑身瘫痪了,估计没有胭脂水粉。”

  她用鞭子的末端挑开车帘,笑道:“小郎君孤身行路危险的很,深山野林多有妖怪出没,你没听说过夜深狐妖——”

  看见车里的人,话说不下去了。

  冤孽,冤孽。

  那人一动不动躺在软垫上,一双眼睛倒是睁着,一瞬不瞬盯着她,毫无血色的薄唇动了动,看那口型,第一句是师妹,第二句又是他娘的阿弥陀佛。

  阿嫣马上放下了车帘。

  老和尚说的贼对,是劫难逃。

  如今看来,不止是秃驴的劫,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把落难的明慈师兄带回山寨,寨里的小弟们都当他是她抢回来的压寨夫郎,她严肃的澄清了一次,表示他是她从庙里请回来念经的和尚,只是很不幸,走到半山腰摔了下去,残了。

  小弟们不信。

  阿嫣不管他们,给明慈安排了一间房。

  他伤的很重,从桃源仙境摔落人间,骨头和筋脉断了一半以上,九成修为作废,生活不能自理。

  阿嫣给他找了个性情温婉的良家小姑娘,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还特地让小姑娘扮成小尼姑的样子伺候他。

  可他抵死不从。

  小姑娘想替他擦身,他企图咬舌自尽。

  阿嫣便开始了长达数十年备受煎熬的还债生涯。

  臭和尚毛病一大堆。

  吃素就不说了,口味淡,吃不下寨子里虬髯大汉做的饭菜,阿嫣只好按照师门的标准,每天帮他准备三餐。

  他每日有雷打不动的打坐念经时辰,现在他没法打坐,也没法读佛经,便要阿嫣朗读给他听,今天《清心经》,明天《金刚经》,后天恨不得把西游记都给他读上几遍。

  他有洁癖,现在不能闭关,自然需要日日洗漱,阿嫣倒是不介意帮他擦身,可他非叫她闭着眼睛帮他擦,不准看。

  阿嫣气结,指着他骂:“秃驴,你以为你有什么好看的?横竖两条胳膊三条腿,姐姐见过的少吗?”

  明慈只是红着脸,不说话。

  最后,阿嫣还是忍了下来,用黑色的布带遮住眼睛,反正以她的能力,遮不遮眼睛,都能看得清……起初,偶尔气不过,便在他大腿上捏一把,听他倒吸一口凉气。后来,她发现这不划算……因为他腿上淤青了,还是得她帮他上药,当然,蒙着眼睛上药。

  阿嫣烦他,每天早上默念一百零一遍,老天爷开眼,佛祖开眼,菩萨开眼,赶紧的让他好起来。

  于是,除了塑颜美容的灵丹,阿嫣也给他找重塑修为的仙药。

  明慈对此倒是无甚所谓。

  千年修为毁于一旦,换作其他人,不疯也得气到内伤,可他不在意,就像当年他的金身被毁,他也只说了两个字,无妨。

  过了十年,在阿嫣的不懈努力下,她的脸已经基本能看了,她高兴的很,神采飞扬,问明慈:“和尚,你什么时候能动弹下?”

  明慈一怔,答道:“眼睛和嘴能动。”

  阿嫣不耐烦道:“我知道,我是问别的,什么时候能动?”

  明慈便没声气了,脸色慢慢泛起红色。

  阿嫣瞪他:“秃驴,你乱想什么?我知道你别的地方也能动……”瞥他双腿间一眼,嗤笑一声:“放心,我不图你的宝贝。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起来?我传功给你。”

  明慈道:“再过几年。”

  阿嫣只好接着等下去。

  这几年,寨里的人对明慈的称呼,从‘那个瘫子’、‘那个废人’,变成‘大王瞧上的男人’,再变成‘大王的男宠’……直到如今,已经变成‘小相公’。

  阿嫣纠正了他们几次,可他们私下还是乱叫,她便不管了。

  这几年,她忙着恢复容颜,大多时间用来对着镜子梳妆,对着镜子心疼自己的脸,渐渐的,竟然对脸生出几分相惜之情,越来越爱不释手。

  每天除了照顾明慈,就是坐在镜子前,和自己的脸培养感情。

  年岁渐长,越发偏执。

  寨里的人当面也叫明慈‘小相公’。

  他听见了,他嘴巴能动,能说话,可他从没说什么。

  又过了十年,阿嫣收到一封小蝶的亲笔信。

  信中说,当年仙冥界和桃源开战,众神之巅已经查明真相,的确是天狐族理亏在先,又说帝宫已经派来天兵天将,欲捉拿当初重伤仙冥界太子,导致太子煜渡劫而去,尸骨无存的女将。

  阿嫣不在,母亲只得替她顶罪。

  舅舅和帝宫交涉,帝宫表示,只有阿嫣来交换,才能放母亲自由。

  信鸟是阿嫣自小养的,知道怎么在茫茫三界找到她。

  阿嫣看着那封信,读了两遍,烧了。

  她一夜未睡,坐在房里看着镜子发呆,次日一早,天未亮,她翻箱倒柜,找出来当初从桃源偷走的东西,藏在袖子里,然后去小厨房,做早饭。

  这一顿饭,做了足有两个时辰。

  天都大亮了,阿嫣才从厨房出来,脸色苍白,难掩倦色,端着一碗粥,走进明慈房里,这次倒是很温柔,喂他吃的时候,还替他把粥吹凉了。

  明慈的脸又有点红。

  吃完,阿嫣把袖子里小小的玉盒拿出来,放在他的枕边。

  明慈一愣,脱口道:“这是——”

  阿嫣平静道:“锁魂珠,还给你。”

  明慈怔怔道:“你是如何拿到手的?”

  阿嫣嗤了声:“偷的呗,反正还给你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喃喃道:“我谁也不欠……还完你的债,除了我的脸,我谁都不欠了。”深吸一口气,转身道:“和尚,我要走了。”

  明慈下意识问道:“去哪里?”

  阿嫣笑了笑,没答话。

  沉默了好一会,明慈微红的脸忽然变得苍白,眸中掠过几许惊惧之色,紧紧盯住她,冷声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阿嫣不语。

  他又问:“你给我吃了什么!”这次语气已经很重。

  阿嫣皱了皱眉,轻描淡写道:“一碗粥,你没长眼睛吗?”

  “粥里,粥里……”

  阿嫣笑了一声,看他一眼,摇摇头:“真是个傻和尚,下次可记住教训啦?女人喂给你吃东西,别乱吃……七百多年狐妖的内丹,我的修为,还给你了,虽然比你少了几年……好歹我伺候了你二十年,你有多麻烦,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两清了。”

  她转身便走,刚打开门,天光透进来,身后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回头,见是那人挣扎着翻身,摔到了地上,起不来。

  她没去扶他,转过头。

  明慈咬牙道:“你去哪里?”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想往前爬,想够到她,可是……徒劳无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只能听着她说出那两个几乎要了他命的字。

  她说:“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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