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番外:逐雪_宁为玉碎:穿越时空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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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节 番外:逐雪

  夜已经很深,很深。

  急促的风夹杂着雪把整座皇宫抖落成白,在漫漫天光中,隐隐泛着深蓝。

  风雪交加,所有人都似乎沉入梦乡,哪怕这宫墙中有再多心绪不宁之人,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任由雪花勾勒梦境。

  茫茫雪白下,

  猎猎寒风中,

  一座四方城,

  一间宫殿前,

  无数台阶尽头,

  却独坐一个人。

  男人只着里衣,棕色长发被风吹得纷飞。

  他赤足坐在最后一节台阶,俯视着夜色中的四方城,和这风雪一起,安静融进了纯白。

  他眉目冷峻,不像是与生俱来的冰凉,更像是由皮入骨所刻下的岁月薄寒。

  黑夜茫茫,铺天盖地挥洒而来,风雪被深蓝与黝黑困住,在地上乱撞,却无处可逃。

  远处隐约传来报更宫人的叫唤,可仅仅持续了两声,便被风雪撕裂殆尽。

  诺大宫城,唯风声四起。

  身后的雕花门吱呀开了,飘出几缕暖色柔光,霎时把四周那冰冷颜色悉数吞没。

  一件厚实披肩带着暖阁熏香,被纤纤玉手柔柔披在瘦削肩膀上。

  男人回头,和身后女人对视,深邃眼神融化的平静温和,而女人笑着,指尖划过男人冰凉不已的手,轻轻握紧。

  「陛下,夜里凉。」

  男人摇了摇头,声音轻柔。

  「劳烦皇后忧心了。」

  皇后伸手拢了拢男人的披肩,细细抚直了每一条褶子。

  「陛下在想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而后笑的很释然。

  「朕刚刚梦见一片雪花,在宫城门前的阶梯上飞来飞去的

  朕叫它停下,快停下,跟在它身后不停的追啊喊啊

  可雪花就是不听话,它在我面前晃来又晃去,害我跌出了一身伤」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喉咙涌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它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皇后抬起的手顿了顿,她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男人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安静凝视这茫茫大雪。

  已接近黎明时分,远处天地交界开始翻起柔白。

  男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转头说道。

  「回去歇息吧,今日宫宴,还需皇后主持。」

  「陛下,臣妾」

  「回去吧。」

  尾音带着一丝哀求般轻微的颤抖,轻轻飘在寒气里,重重敲在旁听者心上。

  仅仅是迟疑了一秒,皇后站起。

  「臣妾告退。」

  她转身,走进透着烛火的宫殿,殿内很暖,把挥洒的风雪隔绝在外,冻的木纳的思绪也在温暖中复苏。

  门外孤独而坐的身影像是在慢慢煮着四方城的寒,以一生的傲骨潇洒为柴,煮来一碗痛心入骨的结局。

  屋内灯火阑珊,屋外天寒地冻,明明是一墙之隔,却又哪里止一墙之隔?

  她抬头,莫名其妙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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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雪落后,晨光熹微,皑皑白雪在天色中柔和明亮,宫墙内的人们步履匆匆,连雪光都来不及在他们脸上留下色彩。

  盛大宫宴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昨夜的女人此刻正坐在桌后,头戴凤冠,一身锦绣,不怒自威。

  听完内侍长的报备,她颔首示意继续,便将目光投向一旁。

  她扫过台下宴席,当不出意外的看见两个空椅子时,精致的远山眉细微上挑了一下。

  这两个家伙,又跑哪去疯了?

  此时此刻,梅园深处,被皇后挂在心上的两个人同时打了喷嚏。

  那是两个妃嫔打扮的年轻姑娘,一个矮矮的,脸上却胖乎乎肉嘟嘟,像只刚蒸熟的小包子,一双杏眼滴溜溜的打转,毫不介意的吸了吸鼻子,继续撸袖子对另一个姑娘喊道,

  「阿蕙!愣着干嘛,继续打雪仗啊!」

  那个瘦高姑娘苦笑了一下,好看的丹凤眼也带着温柔的笑。

  「萦儿,你还打啊,你就不怕再迟点,皇后娘娘责罚吗?」

  萦儿姑娘气势十足的插着腰。

  「怕啥,大不了就让娘娘罚我一个月不许吃点心」

  话音未落,一个雪球毫不客气的砸在萦儿脸上,她闭上嘴都来不及,被迫吞下了好几块细碎冰渣,立刻呛的咳嗽起来。

  「好你个阿蕙!看我厉害!」

  好不容易直起腰板,萦儿埋头捏起了雪球,一个接一个的往一旁阿蕙身上砸。

  阿蕙是竹竿身材,轻轻松松闪腰便躲过了,可就在她侧身的时候,雪球扑哧一下打在了她身后那个男人脸上。

  正中眉心。

  萦儿刚要欢呼,才刚刚呐喊了一个音节,就瞥见了飞速赶来的王公公,脸上一下就挂满了黑线。

  我刚刚砸的那个男人

  不会是不会是

  「皇上,您没事吧!」

  阿蕙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查看,男人被砸的可不轻,整个额头都红了,可他一边扶额,一边微笑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两位贵人哟,这是在做什么?陛下您额头都肿了,要不要宣太医」

  「没事的,只是小伤罢了。」

  男人拍了拍王公公的肩,然后转身面向跪在地上发抖的萦儿,笑的很温和。

  「萦嫔,起来吧,朕没事,只是你和蕙妃打闹要注意分寸,可别再像今天这般冒失了。」

  「臣臣妾记住了。」

  男人苦笑着叹了口气。

  「宫宴马上就开始了,你们不去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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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大宫宴拉开序幕,舞女身披红帛,以鼓声为节拍,整齐的舞步踏的天空都清明了几分。觥筹交错,轻歌曼舞,远处梅花也跟着歌声摇曳。

  皇后执扇的手在望见额角突出一个大包的皇帝时不由自主的停了停,她轻轻瞥了一眼旁边尴尬陪笑的两个姑娘,把扇子不动声色的移到发际处挡住脸,唉声叹气。

  两个傻子。

  就在宾客们兴致高涨时,一个女人走进了宫宴里门。

  女人生的漂亮,朱唇皓齿,眉目如画,头上的珠翠华丽贵重,衬的她熠熠生辉。

  她慢慢走到皇上面前,行了礼。

  「雪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龙椅上的男人笑了起来,伸手招她过来,一旁的皇后则捻了捻面前的葡萄,支言未发。

  蕙妃和萦嫔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样陷入沉默。

  舞还在继续,歌也仍未停歇,但这宫宴的味道不知何时已悄然改变。

  蕙妃仍在安静看着舞,丝毫不理会一旁女人娇柔的撒娇,萦嫔默默吃着水果,压根不搭理一旁男人爽朗的笑声。

  而皇后,扭头吩咐起一旁侍女宴席散去后的事项安排,干脆对旁边那十指相扣的碧人视而不见。

  一直等到宴会散去,男人执起女人的手,把众嫔妃的恭送陛下恭送雪贵妃全盘丢在脑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萦嫔直起屈着的膝盖,望了一眼越走越远的两个人,眼里是融化未尽的感慨,但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脑门上就结结实实给挨了一扇子。

  她哎哟了一声,回头便看见皇后笑嘻嘻的脸。

  「说吧,皇上脑门的包是不是你俩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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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盛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燥热,但这宫里,有些人的脾气已经如夏至日的烈阳,毒辣的烧的人心惶恐不安。

  「颐景宫丢了珍宝,有人看见是萦嫔身边侍女所为,因此,本宫派人搜查不过分吧?」

  雪贵妃一袭红衣,和红唇交相呼应,她本就肤白如雪,更衬得那挥洒的红妖艳如画。

  萦嫔安静坐在榻前,背脊挺直,漂亮的颈肩却有些生涩的拘谨着。

  「娘娘但搜无妨,可若是把我身边所有侍女都拉去慎刑司,是否不符合宫中规矩?」

  雪贵妃眉一挑,一声轻挑笑意自唇边吐出。

  「什么是规矩?你以下犯上,这便是对本宫不敬。」

  她笑着转身,却在扭头的一刻眉目冰冷。

  「都给我拖出去!」

  萦嫔猛的站起,一个瓷杯落在地上,发出凄厉破碎的哀鸣。

  「我看谁敢!」

  室内鸦雀无声,但很快便传出几道毛骨悚然的笑。

  「李萦儿你以为你在这宫中还能有多少分量?若你是条听话的好狗倒也罢了,但若你不识抬举,撕咬本宫,本宫定会差人缝住你的狗嘴,砍了你的狗脚,挖烂你的狗耳。」

  雪贵妃上前一步,忽然一个巴掌狠狠掴在萦嫔身边那个战战兢兢的侍女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谁也没料到这一切,萦嫔浑身都僵硬了,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那个侍女跪倒在地,光滑小脸一下子爬上了指甲留下的恐怖暗纹,血一点点涌出,汇集成暗红的血滴,落的榻子通红。

  眼前雪贵妃眉目间是满满唏嘘与可悲。

  「看呐,我就是打了她,你又能怎样呢?」

  萦嫔双眼通红,赶紧弯腰扶住瑟瑟发抖的侍女。

  雪贵妃上前了两步,萦嫔咬牙克制着情绪,但肩膀已经紧绷的如同受惊猛兽。

  雪贵妃走到萦嫔身旁,轻轻蹲下,一手撑住自己的脸,一边温柔看着她。

  「你又能怎样呢?」

  话音未落,雪贵妃伸手猛的拽住侍女一缕发,用力往外拖,侍女挣扎着挥手想掰开雪贵妃指尖,却又畏惧于她的权势,只能哭喊着收着手,任她将自己拖到大殿前。

  「看,她可比你听话多了。」

  雪贵妃一松手,侍女像个没有生机的雕塑一样,猛的倒在地上。

  「都给我带走,一个不准留。」

  寂静的大殿一下喧闹起来,侍女哭喊声,内侍呐喊声,萦嫔嘶吼声,光怪陆离。

  门口忽然有人闯进,来人一头珠翠摇晃的厉害,气还未喘匀,可一双深邃眼眸冷冽,搭在蕙妃手臂上的那只手还紧紧握着帕子。

  是皇后。

  「这才入夏,雪贵妃火气如此之旺,实在伤身。」

  雪贵妃背对着门口,听到这声音,微微一顿。

  「娘娘,臣妾只是为寻回丢失宝物罢了,怎的,难道臣妾连教训下人都没有权利了?」

  「若真是发生盗窃,本宫自不会姑息,但颐景宫丢了什么宝物?又是谁看见那宝物是被萦嫔身边人所盗?」

  雪贵妃转身,红唇扬起。

  「娘娘这是怀疑臣妾撒谎吗?」

  皇后抬头,和雪贵妃平静对视。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自是要对每个人负责」

  话音未落,便被掌声声声切断。

  「好一个对每人负责,谁又不知道皇后娘娘与萦嫔私交甚好?」

  一旁扶着皇后的蕙妃开口。

  「贵妃娘娘如此大动干戈,是否考虑过皇上?」

  雪贵妃扭头。

  「你敢威胁本宫?」

  「臣妾自然不敢,只是皇上为贵妃娘家一事已经头疼不已,若再加上今日这一出恐怕」

  雪贵妃猛的上前抬手便要掌掴蕙妃,皇后先反应过来,一下紧紧拦截住挥在半空的手。

  「大胆!」

  侍女惊呼着将皇后扶开,雪贵妃气极,指着蕙妃笑的毛骨悚然。」好很好」

  她拂袖转身,一脚踏在跪地侍女的手背上,用力碾过,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夺门而出。

  「采莲」

  萦嫔颤抖着捞起侍女采莲血肉模糊的手,浑身止不住的冰冷,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湖。

  皇后招手换来了太医,很快,采莲便被太医带去医治,滴落满血的塌子也被拿了出去,浑身发抖的萦嫔,被安抚去了罗汉床躺下。

  萦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眼神木纳,脸色苍白。

  「萦儿」

  蕙妃伸手想去触碰萦嫔指尖,可萦嫔却在下一秒甩开了她。

  萦嫔几乎是挣扎着坐了起身,那双空洞的眼睛越过蕙妃,就这么直直盯着她身旁的皇后。

  「娘娘这到底是为什么」

  萦嫔的话语间已经带上了紊乱的呼吸,夹杂着,听的人心也揪了起来。

  「凭什么顾雪瑾就能仗势凌人凭什么我身边人就活该被她欺辱凭什么」

  皇后没有直视她的眼睛,悄然避过她的目光。

  「你已经很累了,早些休息,本宫」

  「萦儿知道萦儿一开始就知道皇上凭什么宠她就因为顾雪瑾长得像她,就因为她名字里也有雪字,就因为她也爱书画」

  「李萦儿!」

  一声呵责猛的打断萦嫔语无伦次的话语,如雷鸣般的灌醒了她混沌的思绪。

  蕙妃连忙站起。

  「娘娘萦儿她是太害怕了,才会犯糊涂说这种话的您」

  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略略舒展。

  「本宫知道,只是这后宫人多眼杂,这种话,可千万不能说第二次了。」

  萦儿紧咬着唇,垂着脑袋支言未发。

  皇后见她如此,俯下身子,坐在床沿边上,轻轻扣住她的指尖。

  「萦儿,再忍忍,很快,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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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在盛夏真正来临的这几天,滚烫的热度并不会过于汹涌。

  因为雨。

  京城大雨,如洪流倾泄,如江海倒转,每一粒雨点裹着从天而降的重量,狠狠敲击万事万物,压根不在乎柔软身体跌的四分五裂。

  宫道已经积满了水坑,本应光滑如镜的洼陷却被雨丝扯的七零八落,它们扭曲着,呐喊着,粉碎的舞姿里,却倒影着一个人。

  她穿着素衣,长发披散,任雨水浸润,往日娇俏的眼睛已然无光,被雨水染的更加清冽。

  雨还在不停的下。

  王公公边为大殿再添了一支暖灯,边轻轻开口。

  「陛下,顾答应已经在外头跪了三个时辰了,您」

  男人从奏折中抬头,伸指将手中毛笔搁在一旁,但他显然在思考着什么,毛笔撞过笔架,往回翻滚触在他指间,直到染上一抹漆黑的墨时,他这才反应过来。

  「朕不是让你去送伞请她回去吗?」

  「老奴照您说的做了,可顾答应摔了伞,硬是说要见您一面才肯回去。」

  男人揉了揉眉心,低低浅浅的叹息涌出。

  「朕知道了。」

  茫茫雨夜里,大殿紧闭的门总算开了,温热的光落在浑身湿透的顾答应身上时,她愣了好一会猛的反应过来,几乎是狼狈的起了身,而后又双腿发软,跪倒在男人身侧。

  雪白雨线被油纸伞折断了。

  伞下,似是喧闹暴雨里唯一一方宁静天地。

  男人执伞,低垂着眸望向她,眼神清淡。

  顾答应吸气,伸手拽住男人外袍,苍白脸上全然不见往日神采,只剩下乞求和哀伤。

  「陛下陛下雪瑾求求您放过臣妾父亲和弟弟吧」

  声声乞怜换来的是雨天无尽的雨水声,淅淅沥沥,男人的声音夹在其中,听的并不真切。

  「雪瑾,你的父兄结党营私,酒池肉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朕,不可能罔顾朝廷律法。」

  「雪瑾知道雪瑾知道雪瑾只是求求陛下,留下臣妾父兄性命,臣妾保证顾家的人以后绝不会重返京城,臣妾只求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网开一面」

  男人握伞的手轻轻抬了一下,眼里清淡的没有一点波澜。

  「回去吧,雪瑾。」

  他招手唤来侍卫,吩咐几句后便转身离去。

  「陛下!陛下!」

  顾答应的叫喊声越来越凄厉,眼看男人就要跨过里门,她的理智也在顷刻间系数崩塌。

  「秋楼!!」

  这撕心裂肺的一喊,如千斤重石,生生拽住男人离去的脚步。

  男人身后是雨,女人面前是雨,细长如牛毛,纷扰如白雪。

  「你说过臣妾像她!你说过臣妾身上有她的影子!你说你已然把臣妾看作了她!又为何对臣妾如此,如此这般?」

  带着哭腔的呐喊喷薄而出,引得每一滴雨水都在发疯似的共振。

  男人微微侧身,被雨隔绝的看不清神情,只有唇瓣在一张一合。

  「朕说过,你的父兄是自作孽不可活,与你并无关系,更是朕不可扭转的。」

  跪在地上的顾答应挣扎着望向他。

  「臣妾不信臣妾不信陛下会这么对待臣妾陛」

  她话音未落,男人已经转过身,那双眼睛,自始自终都清淡无光,像悄无声息的盐湖,像静谧幽静的深潭,所有灵动欢愉都被压在不见天日的土里,哪怕偶尔被挖掘出,也在顷刻间风化殆尽。

  她在望向这双眼睛的时候,浑身发颤。

  她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都如虚影般生长扩大。

  他每次与她缠绵床褥,暮雨朝云后转身灭灯时,便有过如此眼神。

  他低眉浅笑,赞扬她书画有大家之风时,便有过如此眼神。

  他附身低语,抱着自己说她像极了她时,便有过如此眼神。

  混沌了这么多年,她忽然明白了,落水的向来只有她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是在岸边驻足围观的路人,却不想,那在水中的人,根本从没落过水,甚至,连鞋都未染湿分毫。如今日的雨,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可他衣冠整洁,一尘不染。

  究竟谁才是看客,谁才是落水者?

  她释然笑出声,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这颠三倒四的大雨。

  她一把拔下发簪,在众人惊叫声里刺向正站在台阶上的皇帝。

  男人看着她上前,身子一滞,却没有躲开。

  肩胛被捅出窟窿,血汩汩涌出,被雨水稀释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反应过来的侍卫很快压制住顾答应,雨中一片混乱,一片惊叫,有慌乱高喊传太医的,有怒吼着脚步紊乱的,男人在喧嚣中,只是暗暗垂了眼眸,任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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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房昏暗,刺鼻异味一阵阵蠕动。

  皇后在侍女和典狱司司长陪同下,来到了那间囚房。

  淡蓝天光斑驳泼在囚犯苍白脸上,女人嘴角挂着笑,似疯未疯。

  听到锁轻轻转动的声音,她甚至没有转过身,便戏谑道。

  「皇后光临此地,是来颁布我的死法吗?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背对着她的女人。

  「怎么样,我的笑话娘娘看的还过瘾吗?我有今日,一定也在皇后预算之内。」

  女人踱步到那扇小小囚窗前,任光影切割脸庞。

  「我早该想到,你们每次默不作声,都是在引我犯下更大的罪,才会留下更多把柄,而皇帝,只需一个时机,便能将口子撕裂剥离,割裂的干干净净。」

  皇后叹气。

  「你之所以走到今日这一步,难道只是因为本宫和陛下吗?」

  见女人不说话,皇后向前跨了一步,继续道。

  「早在你儿时,顾家便看出你容貌与她的相似,让你苦心钻研书画,再把你送入宫,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

  「陛下正苦恼于顾家结党营私却抓不住把柄,既然顾家自己送上了陷阱,那陛下,为什么就不能把陷阱还给顾家呢?」

  「你怨恨陛下,其实只是怨恨他并没有踏入你的陷阱,你怨恨陛下,只是怨恨他公私分明,没能让顾家权倾朝野,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同样是尔虞我诈,又何必分个高低贵贱?」

  皇后扬手换来侍女,侍女规矩呈上那份卷轴。

  「顾氏,听旨吧。」

  典狱司司长见顾雪瑾未有反应,忙上前,把她按在地上使其扑通跪地。

  「顾雪瑾,顾家独女,昨日午后在殿前行凶未果,影响恶劣,然,朕念及故情,不忍苛责,遂将其发配至常州,为其父兄守墓,永世不得回京。」

  顾雪瑾听罢,不可置信的抬头,随后爆发出骇人的笑。

  「你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你们现在不让我死,是为了以后千倍万倍的折磨回来对不对?」

  皇后将圣旨放在一旁,淡漠开口。

  「既然陛下说要放你出京,本宫自会好好安排,保你后半生平安」

  「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撕心裂肺的咆哮一下回荡在整个牢房里,声嘶力竭,哑的人心乱撞。

  皇后背过身,不再搭理发疯一般的女人,往外走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了头。

  「陛下一直希望,这朝局之中,不相关的人,能不再丢了性命,他不想看见有人成为争权夺利的替罪羊,你,也是如此。所以当你捅他肩膀时,他可以躲开,却没有躲。」

  顾雪瑾冷笑。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谁不是为了权利争的你死我活,做了就是做了,偏要拿无数花言巧语粉饰,虚伪至极。」

  「本宫跟你,言止于此,好自为之,常州山高水长,还望一路顺风。」

  皇后说完,直接转身离开,顾雪瑾却靠在窗栏前,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话。

  皇后听见了,可什么话也没说,任由那话飘在地上,然后被侍女侍从踩碎在昏暗囚笼中。

  很快便到了顾氏发配至常州的日子。

  晴空万里,天气清亮,皇帝站在高高宫阁上,俯视越走越远的车队。

  「你在狱中,同顾氏说了些什么?」

  男人身旁的皇后回过神来,面露难色的回答道。

  「疯子说的话,陛下陛下还是不听为好。」

  男人笑了起来。

  风嘶哑的鼓动起城墙上的旗,飞舞出一片碧蓝。

  「常州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臣妾都已打点好,自是不会让顾氏吃苦头的。」

  男人点点头,继续将目光转回到已经望不到尾的车队上。

  「皇后,朕要你如实回答朕一个问题。」

  「陛下请讲。」

  「皇后认为,朕是个好人吗?「

  没有犹豫,皇后便给出了答案,连带着声音都拉高了几分。

  「陛下当然是好人,臣妾自入宫后,第一次见到陛下,就觉得陛下是好」

  「可是,之前有人告诉朕,好人都是软弱的,他们之所以是好人,是因为还没有强大到变恶的地步。」

  男人顿了顿。

  「在处理顾氏家族一案,朕到底是软弱好人,还是强大恶人?」

  「陛下,您惩治顾家,是造福了一方黎明百姓,而对于顾雪瑾,您已经仁至义尽,何错之有?」

  「于理,朕应该杀了顾雪瑾,只有杀了顾雪瑾,才能止住众臣猜忌,只有杀了顾雪瑾,才能向天下宣告,朕铁石心肠,不拘泥于儿女私情。」

  「可陛下,不想牵连无辜之人对吗?顾雪瑾虽有罪,可未必是罪无可恕的,她也是明争暗斗的牺牲品罢了。」

  男人幽幽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朕依然无法抛却软弱的善,若是朕从一开始,走恶这条路,便能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无愧于她?」

  「陛下。」

  皇后忽然凑上前,眉目是化开的温柔。

  「顾氏,在牢房中问过臣妾一个问题。」

  男人不解的看向她,皇后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顾氏问臣妾,为何臣妾连同萦嫔,蕙妃,如此义无反顾追随陛下?」

  「臣妾没有回答,并不是因臣妾也不知,而正是因为臣妾心如明镜。」

  「陛下说好人是软弱的,恶人是强大的,可这世上,有懦弱恶人,自也会有强大好人,好与坏的评判标准,并非如此,人们追求的正义与善良,未必是律法上的绝对公正,对与错的天平,也并非绝对,那么,是「陛下认为是错的」是错的,还是「错的」就是错的?」

  「刚刚臣妾说过了,自臣妾入宫,臣妾就一直相信陛下是个好人,这种「好」并非是说陛下软弱,更不是说陛下能事事依据律法,事事公平公正,若陛下是那样强大无情的陛下,恐怕臣妾一生都会对陛下敬而远之。」

  「蕙妃,萦嫔也是如此,她俩从小就没心没肺,在皇宫不知闯出多少错误,若陛下每次都依据律法,肃清宫闱,这俩姑娘怕是十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陛下是强大的陛下,在江山社稷,在黎明百姓衣食住行上从不容许差错,陛下也是善良的陛下,不因小事苛责妃嫔和下人,陛下能感同身受,陛下有良知,陛下有血有肉,这才是臣妾愿一生追随陛下的原因。」

  「陛下还记得吗?在臣妾成为皇后的第二年秋天,正逢西北大旱,臣妾组织后宫妃嫔们捐献首饰换取钱财,筹得物资,结果,在筹集物资时,钱财进了部分官员的私囊,陛下彻查此事,但吞并钱财的官员,一口咬定是臣妾指使。」

  男人笑了起来。

  「朕当然记得,那时的皇后还是小姑娘,刚坐任凤位,在流言飞语里站稳脚跟,便出了那么大的事,吓的直掉眼泪。」

  皇后也跟着笑了。

  「是啊,那时臣妾知道陛下最恨贪官污吏,所以,臣妾怕极了,怕陛下降罪,把臣妾赶出宫去,那是臣妾最害怕的时候。」

  「那时,满朝文武说臣妾出了如此大事,不配身居凤位,说人证物证俱在,臣妾难辞其咎。」

  「臣妾找遍了人,无人愿意为臣妾说话,甚至连臣妾娘家人,都对臣妾冷眼相待。」

  「然后陛下来了,陛下问臣妾是否真的做过这样的事,臣妾哭着说臣妾没有,陛下听闻后,再次彻查此事,才发现另有蹊跷,是一向与臣妾娘家对立的卫家所为,他们企图扳倒臣妾,从而打击臣妾娘家。」

  「臣妾原以为这场闹剧就此结束,可未曾想到,风波越来越大,卫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家族根基深厚,这次诬陷臣妾,自是做好万全准备,抵死不认,与卫家交好的大臣纷纷上书,请求陛下不要听信臣妾妇人之言,应以大局为重。」

  「臣妾后来才明白,人们要的根本不是公正,人们要的,只是自己想看到的,对自己有利的公正,臣妾一个小小妇人,如何能与在朝中位高权重的卫家相比?陛下要撬动卫家,还臣妾清白,难如登天,可若是置真相不顾,废了臣妾,安抚卫家,则轻而易举。」

  「若陛下是恶人,那理所应当,选择第二种,是最直接,最得人心的,可陛下没有这么做,陛下答应还臣妾清白,陛下真的做到了。」

  「陛下以此事为口,花了整整四年,一点一滴积累,侵蚀,连同各方势力,寻得良机狠狠打压了卫家,向天下宣告臣妾无罪,臣妾知道,陛下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臣妾,更是为肃清党羽,为百年江山做打算,陛下选择的路,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有利,却是正确的,因为善良,本身就是最正确的。」

  「臣妾感念您的善,所以誓死追随您,若陛下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臣妾也不能站在这里,同陛下侃侃而谈了吧。」

  男人这才彻底转身,面对皇后,良久才徐徐开口。

  「是啊,当初那个哭哭啼啼的丫头,已经成为八岁孩子的娘亲了。」

  「陛下怎么总拿臣妾打趣。」

  「朕谢谢皇后都来不及,何来打趣?每次与皇后谈心,朕都觉得,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

  天正晴,云也阔,阳光柔和,晕染之处,皆是通透的蓝,如璃如水,映照在他的脸上,在如此浓厚的日光里,男人脸上每一条沟壑都隐隐闪现。皇后忽然发觉,他眼角的鱼尾纹,已然如破碎冰面,向四周延展,就连棕褐发丝,也有几缕,反射出淡淡银华。

  在那一霎那,皇后忽然感到心里微微一动。

  不止是她自己,在岁月里逐渐长大,从入宫时的胆怯变成如今的处事不惊,当年那个跟自己说别怕,别怕的少年,也成为了如今模样。

  然而,不变的是,他依然会像今日这般,沉思一些本不该再斟酌,或者说不必思量的问题,例如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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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启八年,初秋,皇帝正值而立之年。

  上一秒还在与朝臣交谈的陛下,下一秒栽倒在龙椅上,不省人事。

  太医说,这次突发昏厥的原因,是经久未愈的咳疾。

  自四年前那场大雪后,皇帝的咳疾日益严重,每一日,无数药材浩浩荡荡涌进大殿,但陛下的脸色却依然憔悴,最终,他的病如薄纸被墨水晕开,彻底撕烂的一发不可收拾。

  幸而太子聪慧能干,皇后贤明负责,才避免了朝局动荡。

  皇帝睁开眼后,一言未发,只是安静注视窗边缓缓凋零的落叶。

  谁都知道,陛下时日无多了。

  他平日里安静的可怕,唯有在发病时咳的几乎将肺吐出来,眼眸里清醒的光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混沌无力的。

  皇后每天都到大殿里为皇帝侍疾,皇帝在见到她时,总是笑的很轻柔,像是多年前第一次见她那般,笑的礼貌却又淡然。

  每次遇到这种笑,她总会愣神,想起自己在很多年,很多年前,也曾拽着身边侍女询问为什么陛下不笑,人人都诧异她的问题,在她们印象之中,陛下不笑的日子少之又少,这位尊贵的小皇后何出此言?

  后来的后来,她第一次见到陛下笑起来,是在一张画里。

  那张画,平静放在书架角落,有些发黄,有些卷曲,却一点灰尘也没有沾染上。

  鬼使神差,她打开了那张画,然后便看见,一张年轻的脸,在画纸上笑的灿烂。

  黑色的线条勾勒薄薄的唇,轻轻抿着,一双桃花眼弯弯,月牙一般盛满浓稠笑意。

  她微怔,诧异的挑起了眉。

  这张画画的那么真实却又虚假,真实在它确确实实描摹的是陛下,虚假的是,那样的笑竟如此活灵活现的出现在陛下脸上,仿佛确有其事。

  皇后将药递上,一口一口喂入陛下口中,他苦的皱起了眉,却依然全部吞咽下去,待药见底,他伸手推了推碗沿,然后微微侧身,继续看窗外秋景。

  陛下一天天消瘦下去,消失的不仅是身上重量,连那笑容最后都一点点褪尽,像是油尽灯枯,再也无法惟妙惟肖的展现。

  太医摇头,说陛下是心病,如今太子长成,足以担当大任,朝中又一派清明,陛下的脚步也终于缓了下来。

  皇后听闻,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床前默默无言的陛下,房间昏暗,没有烛火,他独自坐着,面朝那盏窗,不听不闻

  圣启九年,深秋。

  一声大叫打破平静宫闱,待到侍从们冲进寝殿时,竟看见平日病的连坐都坐不起来的陛下,居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背对众人,长发散下,一双瘦削的手紧紧抓住窗沿,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众人惊呼着想拉回陛下,可他却猛的转身,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待皇后赶到时,侍从在皇帝身后不远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谁都不敢接近陛下,此刻,他持剑面向众人,勒令他们不准接近。

  皇后当机立断,立刻指挥众人退后。

  随着众人移动,他迅速转过身,光脚往花园深处跑去。

  皇后叫来了王公公,在他的引路下亦步亦趋的悄悄跟随。

  陛下跑到了一处竹林。

  那处竹林是很早栽种的,不知是何时生长起来,回过神时,已经连成了一片。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栽种了几十年的竹竟开了花,密密麻麻,如灰色的雪,渗透着干枯的黄,如海如云,翻涌席卷。

  竹花并不美,但它成千上万,汹涌的厉害。

  秋风肆意,竹花被吹的四散,如雪一般在空中上下纷飞,沙沙声响的厉害,竹影摇曳,光压根照不进这层层叠叠的竹里,身边的一切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境。

  陛下独自面向这滔天竹海,任凛冽秋风将一袭白衣,棕色长发吹的肆意。

  他手中的剑一下掉在地上。

  土壤稀松,剑落地时的声音被土地锁住,然后被秋风撕碎的干净。

  他渡步走入竹花之中,眼眸忽然涌现出一丝久别重逢的惊讶,紧接着,他欣喜若狂的大叫起来。

  「雪!快看啊!下雪了!」

  他的声音如此之大,在竹林里回声嘹亮,惊起了几只雀鸟。

  他只是走了几步,便一下跑了起来,挥舞双臂,奋力往竹林深处扎。

  他不停的喊,不停的跑,他回头,转身,捉住风中破碎的竹花,紧紧握在手中,然后更加明朗的笑,更加大声的喊。

  「下雪了!是雪啊!是雪啊!!」

  他笑的无拘无束,仿佛从未知晓过黑暗那般。

  皇后怔了,那样的笑和几年前那画卷上的一模一样。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陛下这样的发自肺腑的笑意,很灿烂,很开心,像小孩一般,毫无芥蒂。

  皇后身旁的王公公嚎啕大哭。

  「陛下这秋季未过哪来的雪啊」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几乎是下一秒,皇后颤抖着打断王公公的声声哀嚎,紧紧的攥着拳头,眉也跟着身子微微倾斜。

  「他已经清醒了一世,难道在最后,还不能让他醉一场吗?」

  皇后的声音也已经染上哭腔,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说完的,她抬头,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泪眼朦胧的往前看去。

  陛下跌跌撞撞的跑,踉踉跄跄的摔,最后终于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笑,却依旧明亮柔和。

  陛下缓缓举起了手,透过指尖,注视着四周成千上万的竹花群,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的起伏也逐渐剧烈,他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眼里的笑越来越柔和,最后,定格在最清澈的那一刻。

  随着他的手臂失去支撑的落下,王公公撕心裂肺的冲上前,而皇后,脚步僵硬,只感觉浑身冰冷,唯有热泪盈眶。

  她视野一片模糊,却感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轻轻吻在了她的发丝。

  她伸手轻抚,却发现,那是一片雪花。

  她颤抖的抬头,竟见灰色苍穹,开始抖落纯白玉尘,如碎琼乱璇,如一夜春风。

  是雪,真的下雪了。本站地址:[呦呦看书]最快更新!搜索呦呦看书,更多好看小说无弹窗广告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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